晚上，大头爹吃了饭，点了一根儿官厅烟叼着，背着手去刘山家了。刘山俩口子刚从地里回来，正吃饭呢，看见大头爹来了，赶紧倒水让座。大头爹就问道：“还没到锄地的时候，天天儿在地里忙甚了？”刘山一边吃饭一边说道：“我这两天在甜菜地里敲坷垃了，滩地的坷垃太硬了，甜菜不好长。”大头爹说道：“你们家的地正好好是滩里的湿坑坑，盐碱钵子地，秋天翻一回不够，春期种的时候，再翻一回就能好点。”
刘山说道：“就是。没办法，分地那会儿，抓蛋蛋刚好就抓住个那里。”大头爹喝了一口水，说道：“我过来是想问问老四甚时候复员呢？他的大院能不能赁给我开油坊。”刘山说道：“那我得问问他，赶明儿我去个信吧。你决定了要开油坊？”大头爹说道：“决定了。”刘山说道：“今年我叫刚子和他小舅舅去张家口学电工去啦，他小舅舅说在那大地方儿收破烂儿，一年都要弄一万来块呢。我这两天正和刚子妈商量，今年收秋以后，不行了就去张家口收破烂儿去呀。”大头爹惊奇道：“收破烂儿都这么挣钱儿？那比种地可强多啦。”刘山说道：“就是么，咱们甚都不知道，那大地方儿，挣钱儿可容易的里。就是咱这种地的最可怜，累死累活一年，也弄不了几个钱儿。你去不去收破烂儿，咱们相跟上。”大头爹说道：“白芒和我一起开油坊呀，我们也是准备好了。”
刘山饭也吃完了，把碗往饭摊子上一放，说道：“你看看人家这城里的孩儿们，就是能干的哇。”大头爹不由的有点气闷，只好说道：“是啊，我也是沾人家的光呢。”刘山说道：“李振亮不是刚给儿子盖好娶媳妇的新房，旧房就在那里闲的了，你还不如去问问他呢。”大头爹说道：“也好，那你们先忙，我这就过去看看。”说完就往外走。
大头爹推门出来。
天上有月，所以地上很亮堂，牛粪堆堆儿、柴火棍棍儿都看的清清楚楚。有风，拂过面颊，如凉水般流过，可是大头爹的心底却泛起一股酸涩，且不说今天一连串的钉子、一股劲儿的不顺当，光是刘山刚才只是无心地夸赞一下白芒能干，就轻巧地抹去了自己所有的努力。
大头爹也不背手了，在营子里遍布石块水坑的街道上，深深浅浅的往李振亮家走。
李振亮家在围山营子最北边，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仔细，出了名的小气。前年，儿子李小宝相了亲、下了订，李振亮下了血本，就给儿子在老房子后面又增加了一跨院。这到底是勤俭人，家里真的是有货，一出手就盖了五间红砖房，儿子三间在西，老俩口两间在东。去年又装修了一下，城里买来花瓷砖铺地，顶棚用的是宽塑料条，亮堂堂的房间，非常的袭人。一家人就喜滋滋地搬了进去，单等着儿子和儿媳妇结婚、典礼、过门了。
大头爹走到院门口，远远看见李振亮新房里影影绰绰，不知道一家人都在干什么呢。前院的三间老房子黑黑的杵在那里。老房子是过去盖成的土坯房，屋脊都成蛇形了，似乎随时都会塌掉。
大头爹抬起手来要推门，犹豫了一下，最后还是放了下来，转过身来就往回走。
大头娘见他走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，这手里的锅碗还没洗利索呢，就忍不住问道：“咋样？不行？”大头爹说道：“刘山才写信问老四呀，等回信来了，都不知道多会儿了。”大头娘说道：“那可不，他就是不能做老四的主。要是他爹老刘伯还在，就能做主。”
“那老四当兵呢，估计也快复员啦。刘山说是今年收秋了想去张家口找他小舅子，去大地方儿收破烂呢，还问我去不去。”大头爹心烦意乱地说道，“他还叫我去看看李振亮他们家，我都过去了，但是没进家。那三间旧房，眼看的就塌呀。”
大头娘一时也没了主意，就继续低着头洗碗。
大头正抱着木头箱箱和妹妹在看电视。
按照学校考试那天的通知，明天就是公布分数以及录取情况的日子了，大头抱着木头箱箱的胳膊都在微微的颤抖。小木头箱箱被他翻腾了无数遍，把准备的那点本、笔放进去，过了一会儿又掏出来，然后再一件、一件的放进去。妹妹旁边看着，心里眼红呢，抱着自己的花布书包，说我也有新书包呢。大头烦她，说道：“去…去…去，看你的电视去。”妹妹就绷着嘴，忍着眼里的泪花花。大头又不忍，说道：“哥哥教你的加法学会了没？来让我考考你。”妹妹才破涕为笑。
大头爹斜躺在炕上，也看电视，却陷入了沉思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第二天早上，大头骑着自行车，和王大丽一起去学校。
王老师在教室里通告成绩，大头考了一百八十一分，王大丽考了一百七十五分，还有左志峰，居然也考了一百五十四分，三个人都考上了大旗中学。王老师接下来发录取通知书，大头站起来，颤抖着接过期待已久的通知书，惊奇的看到一张白纸上面明明是手写的字体，偏偏是印刷上去的，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，那字写的整齐、苍劲，字的边缘有淡淡的油迹，油迹处的纸变得略透明的感觉；“莫玉生”三个字却是用墨蓝钢笔写上去的，看笔迹明显和印刷的字体不同，应该是王老师写的；右下角有大旗中学教导处的落款和鲜红的印章。
结束后，同学们陆续回家。